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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親媽毒死的男人

他叫疙瘩三,是因為臉上長了個奇醜的疙瘩,又排行老三。疙瘩是胎裡帶的,橫立在兩眼之間的鼻樑上,接生婆以為是血塊,伸手去抓,沒抓下來。

被親媽毒死的男人

1,

這是真事。

他叫疙瘩三,是因為臉上長了個奇醜的疙瘩,又排行老三。

疙瘩是胎裡帶的,橫立在兩眼之間的鼻樑上,接生婆以為是血塊,伸手去抓,沒抓下來。

趕緊放到奶奶懷裡。

奶奶也嚇一跳,慌忙放到床上。

他媽看著這個孩子,哭了。

夜裡,奶奶越想越覺得這個怪胎是個不祥之物,就想偷偷扔了。

她正想著,突然發現那嬰兒在盯著她,眼神冰冷,帶著審視,完全不是一個嬰兒的眼神。

奶奶嚇得渾身發冷,過了一會,那嬰兒似乎嘆了口氣,眼神慢慢又變成了嬰兒的清澈懵懂。

於是奶奶不敢扔了。

2.

一歲的時候,他媽帶他去鎮醫院,醫生說疙瘩連著腦子可能治不好。

回家的路上,他媽哭,疙瘩三也跟著哭。

隨著疙瘩三長大,疙瘩也在長,長得像個紫紅色的雞蛋,擠得兩隻眼睛立了起來。

村裡的孩子都不跟他玩,兩個哥哥也不喜歡他,他就自己玩,糊泥巴,騎樹枝,追狗攆雞。

到了七歲,可以上學了,疙瘩三興奮了好幾天,在學校裡,雖然沒有人跟他玩,起碼能做個旁觀者。

可這種日子,不到一個月就結束了。

有一天,幾個高年級的學生堵住他,嘻嘻哈哈地打賭,看誰敢碰那個怪疙瘩。

有人上來抓他的疙瘩,疙瘩三疼的大哭,渾身發抖,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遠處傳來媽媽焦急的呼喊,疙瘩三答應著,慢慢爬了起來。

從那以後,疙瘩三沒有再去學校。

3.

於是就在家裡幹農活,每天低著頭駝著背,二十歲不到就像個小老頭了。

他媽知道他是為了不讓人瞅臉上的疙瘩,才故意駝的。

他的父親和奶奶和二哥都過世了,大哥娶了個媳婦。

大哥長年跟建築隊出去幹活,家裡只剩下他們三個。

疙瘩三乾地裡的活,他媽就在家裡編竹筐賣錢。

後來大嫂生了個兒子,孩子三歲時,有一天看到奶奶坐在小板上,就從後面撲上去,

他媽正在編竹篾,一下子被撲倒了。

竹篾插在了眼睛裡。

從此他媽的一隻眼睛瞎了。

瞎了一隻眼的他媽繼續用一隻眼編竹筐,編了十來年後,存了一筆錢。

在疙瘩三三十五歲的時候,都拿了出來。

她要給疙瘩三買一個雲南女人。

4,

當地有拐賣雲南女孩的人販子,只要給錢就能買一個女人。

買主一般都是當地娶不上媳婦的男人,女人買回來後,被關進屋裡,房門上鎖,屋外有人看著。

周圍的鄰居也會幫忙看著,不能讓買來的媳婦跑了。

一般關一年左右,等女人懷孕了,看管會鬆動些,生了孩子後看管就更鬆了。

有孩子的女人大多也不跑了。

大嫂從來沒有想過疙瘩三也要娶媳婦。

她跑到婆婆跟前哭窮,無奈婆婆心意堅決,還是買了個雲南媳婦。

疙瘩三一直被矇在鼓裡,那天正值農忙,回到家已經天黑了,他媽讓他到小屋裡去拿東西。

剛一進去他媽就把門鎖上了,告訴他裡面的女人是給他買點媳婦,讓他今晚同房。

疙瘩三看到牆角蜷縮著一個瘦小的女孩,腿被綁了起來。

女孩面板暗黃,頭髮蓬亂。

她看到佝僂著上身,鼻樑上頂著一個紫黑色大疙瘩的疙瘩三,撲通跪了下來,拼命磕頭。

疙瘩三慌忙捂住疙瘩,抱頭坐到另一側牆角。

兩個人各坐一隅,不知啥時候都睡著了。

他媽坐在門外小板凳上,等了一夜沒有動靜。

第二天早上,他媽放他出來,追問情形,疙瘩三低頭囁喏。

他媽知道他羞澀,讓他第二天夜裡一定同房,鴨子煮熟了就飛不了了。

誰知第二天夜裡他媽仍然沒聽到動靜。

他媽急了,早上一開門數落他,疙瘩三答應第三天夜裡一定同房。

第三天夜裡,他媽在門口支稜著耳朵等,等著等著就睡著了,連續兩天夜裡沒睡,她太累了。

早上一睜眼,她發現屋門洞開,疙瘩三在床上呼呼大睡,那女孩跑了。

大急之下,她拔腿朝門口追去,沒注意地上擺著的鐵杴,一下被絆倒了。

屁股正跌在鐵杴上,面板撕裂一片,大腿也骨折了。

他媽的腿恢復的不太好,沒瞎的一隻眼也有些模糊,做飯和編竹筐都不太方便了。

大嫂怨恨一切都是疙瘩三造成的,是他故意放女孩走,糟蹋了那麼多錢。

是他讓婆婆早早就不能多幹活了。

於是不讓他到飯桌上吃飯,說看著他的臉吃不下飯。

疙瘩三的背更駝了,幾乎成了九十度。

他媽看著難過,又不敢吱聲,背地裡流淚。

5,

後來他媽想起有一個遠房親戚,家裡有個大果園,她就讓疙瘩三帶著自己到了親戚家。

她對親戚說疙瘩三勤快老實,白天可以幹活,晚上可以住在果園裡看護。

親戚同意先試試看,如果滿意除了管吃住,每月給二十塊錢

他媽回家後對大嫂說,農忙的時候,疙瘩三還會回來幹活,每個月還會給家裡十塊錢。

大嫂同意了。

於是疙瘩三去了果園,一干就是六年。

每年春天果樹開花,是他最高興地時候。

他喜歡爬到高高的樹上授粉,粉紅的蘋果花,雪白的梨花,象天上的雲朵墜滿枝頭。

在如夢如幻的花海中,疙瘩三如醉如痴。

幹累了,他就躺在自己的小窩棚裡,眯著眼休息,興起還會唱《蘇三起解》:“蘇三離了洪洞縣,有句話兒聽我說 ….”

他邊唱邊用腳點著節拍,雙手枕在腦後,鼻子上紫紅的疙瘩大大方方迎向太陽。

這是他最自在的時候。

他打算就這樣一直幹下去。

6,

幹到第七個年頭的時候,有一天,他正在打農藥,他娘託人帶口信讓他回家一趟。

他在地裡撿了點爛梨放在駝背上,跟親戚打了聲招呼,匆忙趕回家。

到家後,看到他媽正躺在床上等他。

他媽看見他,讓他坐在身邊,看著他的疙瘩,淚水嘩嘩留下來。

她說終於找到一個偏方,可以治好他的疙瘩了,然後指著桌上的一碗藥讓他喝。

疙瘩三端起碗大口喝了下去,他媽看他喝完,放聲大哭,端起另一隻碗,也喝了下去。

兩個人不一會就掙扎起來,然後都死了。

他媽臨死前流著淚說,兒啊,媽對不起你。

原來他媽得了重病,知道自己活不長了,臨走放心不下這個兒子,就把他一起帶走了。

他們死的時候,他娘躺在床上,疙瘩三趴在地上,手扒著門框,朝外爬的樣子。

大家都說,疙瘩三是不想死的。

不管怎樣,他是死了。

他的一生,渺小如微塵,但他確實和我們一起,在這個時空中存在過。

世上有許多這樣卑微的生命,棲棲遑遑度過一生。

其實從更高的層面看,哪一個眾生不是棲遑可憐的呢?